沉浮汪潮涌:早慧少年,錯配人生
文 | 于麗麗
編輯 | 劉旌
汪潮涌最近的一次對外互動停留在10月19日。
這一天,坐擁525萬粉絲的他,頗為意外地連發了20篇微博。盡管基本都是和信中利有關的獲獎、融資、掛牌等利好消息。但之后,則戛然而止,斷更至今。
作為中國第一代投資人,汪潮涌和他創辦的信中利曾如時代的寵兒,長期活躍在媒體和投資行業。他對信中利的英文命名:China Equity Group,也足以表征他曾經的行業身位和時代野心。
但過去多年,江湖已少有汪潮涌的傳說。時有出現時,也更多伴隨著諸如“夢碎”“折戟”之類消極字眼的標題。
在外界看來,這無非是一個在一代又一代商業浪潮中,逐漸黯淡的商業故事。畢竟,如今的汪潮涌也已56歲,信中利也是一家22年的老牌機構了。能真正穿越周期的投資人和基金委實不多。
直到一則消息: “老牌百億私募信中利創始人汪潮涌失聯”。 而后傳出的一張北京市公安局朝陽分局的拘留單顯示,汪超涌(他的本名)涉嫌職務侵占罪,違反了《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》第八十二條之規定,北京市公安局朝陽分局于2021年11月30日將汪超涌羈押至朝陽看守所。
36氪聯系了信中利的對外部門,截至發稿暫未得到回復。此前有其內部相關人士表示:公司層面目前未收到任何公檢法機關的相關通知,沒辦法確定汪總汪潮涌的狀態。但作為新三板掛牌公司的信中利已緊急停牌。
關于汪潮涌的未來命運,還有待司法機關的進一步表態。但一些接近或了解汪的人告訴36氪,在如今的金融監管態勢下,過去數年信中利的諸多選擇——比如掛牌新三板、借助高杠桿、控股上市公司等一系列大刀闊斧的動作,就已注定了這是一場代價高昂的游戲。
故事的結局,或許在六年前的那個星期五就已寫就。
2015年10月23日,信中利掛牌新三板,市值一度突破百億。事后來看,此時幾乎是私募股權基金掛牌新三板的最后期限。在此之前,以九鼎為代表的一批本土PE基金已率先試水新三板。
如今來看這是一步錯棋。姑且不論新三板常年為人詬病的低流動性,一家股權投資機構本身就無上市的必然。即便我們放眼全球,除去黑石、凱雷等屈指可數的超頭部機構,大多數的私募玩家絕不會讓自己上市。因為這意味這它們必須定期接受來自投資人的嚴酷考驗,而這與基金的“長期性原則”存在天然抵觸。
上市7個月之后,汪潮涌做出了一個更激進的動作:以1億左右的資金撬動16億的杠桿,高溢價收購殼公司惠程科技,試圖將私募平臺注入上市公司。這被認為是信中利試圖模仿九鼎借殼上市的模式。
但此時,這一波中國本土PE狂潮已風雨飄搖。36氪曾在“沙灘上的九鼎”一文中表達過,2016年之后,掛牌新三板的本土PE都個個宛如“被封印的螞蚱”。更何況是更晚入局的信中利。
這一年的9月,證監會修改《上市公司重大資產重組管理辦法》中的細則,增加“借殼上市”的觸發條件,其中財務條件在資產總額的基礎上,補充規定了營業收入、凈利潤、資產凈額、發行股份、主營業務等多項條件,觸發上述任一條件,即視為觸發“借殼上市”的財務條件。
同時更明確指向打擊定增套利行為。針對游戲、VR、影視、互聯網金融等輕資產的跨界并購監管審核趨嚴。為規避政策審查風險,信中利再次通過外借的杠桿資金,全現金支付收購。信中利分兩步,先是利用其和惠程科技組成的并購基金收購一部分股權;然后再利用上市公司收購其余股權。
對信中利來說,這無異于“雙殺”。一方面,它以重金完成了對惠程的并購,但又因為監管的趨嚴,實際上失去了二級市場融資的所有通道。
而后,汪潮涌又圍繞惠程完成了兩筆高溢價收購。但從后來的事態來看,都沒有扭轉惠程和信中利的頹勢。時至2021年,惠程科技前三季度的營收僅為2.37億元,同比下滑64.95%。汪潮涌的資金困局日漸凸顯。
經過一系列繁復的輾轉騰挪,今年5月,惠程科技發布公司控制權擬變更的公告,稱重慶綠發資產經營管理有限公司將成為公司控股股東。3個月后,信中利發布公告稱,中馳惠程所持惠程科技比例降已至5.77%,為惠程科技第二大股東。
汪潮涌終于夢碎惠程科技。
“VC\PE上市、甚至還要借殼上市,從來一個都是危險的選擇。”一位接近汪潮涌的投資人對36氪表示,這是信中利做出的最錯誤的選擇,也讓它在過去六年里不斷為之所累。
從年頭上來看,信中利是中國最早的市場化創投機構之一。
在它成立的1999年中旬,中國幾乎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本土的、市場化的創投基金。此時距離如今各自崢嶸的紅杉中國、高瓴的成立年份也還有5年。
汪潮涌曾說,“信中利”三個字取自于他與巴菲特的一次見面。那是1996年,巴菲特對他指點道:相信中國,投資才能獲利。
而此時的汪潮涌意氣風發。他是典型的早慧少年::15歲時即從李時珍的故鄉、湖北黃岡蘄春考入華中理工大學。19歲成為清華大學經管學院首批MBA中最年輕的學員。20歲赴美留學。22歲時加入摩根大通,曾擔任美國摩根士丹利中國區負責人。33歲被國家開發銀行聘為顧問。在華爾街,他被稱為:“華爾街中國神童”。
在創辦信中利的早年,他也曾收獲了累累碩果。比如早期投資百度因此大賺120倍;每股低于1美元價格PIPE投資搜狐;乃至他還是中國最大民營影視傳媒公司——華誼兄弟的首輪投資人。
汪潮涌曾對媒體總結過信中利的“兩手戰略”:一個是硅谷戰略,一個是巴菲特戰略。早期專注投高科技互聯網,以硅谷模式為榜樣,是硅谷戰略。規模到一定程度后,以產業投資、并購重組為目的、戰略,即巴菲特模式。
但許多的商業故事就是這樣:起個大早,可能更易趕個晚集。
據36氪了解,截至2020年末,信中利在管基金36只,累計認繳規模161.25億元,在管實繳規模112.01億元。放眼如今的中國行業,如此規模實屬平平。而自2018年之后,信中利的投資數量就開始驟減,其宣布募集完成的也多為垂直領域的小規模專項基金。
更直觀的莫過于,在過去幾年,信中利幾乎沒有任何名聲響亮的項目。“這是一家上古時代的機構了吧。”當36氪向一些人民幣市場的出資人時,一位LP如此回復道。
有個頗有意思的小插曲是:2014年8月,在河南鄭州的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夏季高峰會上,汪潮涌曾與張磊和沈南鵬有過一場對話。其時他說道:“我覺得沈南鵬和張磊代表了兩種投資的陣營和策略,而我們在他們之間搖擺。”沈南鵬聽罷當即指出:“你的理解是錯的。”“感覺潮涌需要更新自己、需要Upgrade(升級),我們也做VC、PE”。
后來這一幕被好事的媒體稱為:“沈南鵬向汪潮涌提出嚴重批評:你該升級了”。當然,這個標題過于刻薄了。
如要評判過去22年的信中利,除去個案決策的得失、時代的際遇之外,有人認為更應探究的這家機構的“源頭問題”。
長期以來,美元和人民幣基金在投資行業被視為兩個物種,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:美元的出資人更長期,因而投資決策更從容。但除了短暫地聲稱要募集美元基金之外,信中利長期以來都是典型的人民幣基金。
這導致了一個汪潮涌時常會說起的遺憾:2001年,汪潮涌曾因為基金存續所限錯過投資阿里。在上海遇見馬云時,他表達了投資想法,但當馬云問他的投資時間多久時,汪潮涌回答:一般是五年。馬云擺擺手說,那你不要投資我們,未來十年我不打算上市,也不打算盈利。就這樣,信中利錯過了阿里。
“潮涌自己是典型的華爾街背景,但偏偏信中利卻走了典型的本土基金路數”。一位與汪潮涌相識多年的投資人向36氪強調,“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一種錯配”。
這幾年,汪潮涌已經較少出現在公眾視野里。偶爾出現時,大多數也伴隨著“折戟”“ 夢碎”一類暗淡的詞語。
2019年初,汪潮涌在一篇如今仍被他置頂的微博里講道:三年前,之所以去爬乞力馬扎羅山,是因為受到某種感召。“感召來自海明威的短篇小說《乞力馬扎羅的雪》。書中有一具在山頂風干凍僵的豹子尸體。”汪潮涌不明白這只豹子意味著什么:是無人可至的孤獨?還是無休止的探索?
沒有人知道汪潮涌后來有沒有找到答案。
他前半段的人生中,正如前文所述的零星片段——他確實抵達過很多人不能企及的高處。
1987年,年僅22歲的汪潮涌經過20多輪的面試程序進入了摩根大通。他和夫人李亦非的結合,被華爾街認為是“兩個優秀青年的完美結合”,被朋友認為是“永遠都像在初戀。”
關于李亦非的關鍵詞,也是一種典范人生。13歲時即獲得全國青少年太極拳武術冠軍;參與《火燒圓明園》、《神秘的大佛》等電影的拍攝;37歲 成為《財富》第一位中國女企業家;2001年則獲選《財富》雜志年度評選的50位國際商界女強人。
如今有兩封關于汪潮涌的信件在網上流傳。一封是寫給他的老師的《我的恩師趙家和》,一封是寫給他的母親的《母親的寒冬》。兩封信件,都能拼湊出他艱苦卓絕的少年、趁早成名的青年,以及那個年代生人的種種人生奇遇。
今年10月,信中利宣布了一個很貼合熱點的新聞:其旗下綠色雙碳主題私募股權投資基金正式啟動募集,首期目標規模20億元。但這則新聞幾乎沒有引起任何波瀾。
在早年的一次接受采訪中,汪潮涌說:“人生就像高爾夫一樣,不可重復。每一段的生活旅程跨出去之后,就不可能再反悔。就像球打出去了,不可能再收回是一樣的道理。”
(感謝黃祝熹對本文的特別貢獻)